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时候,不少地方已经以白面细粮为主食,再差也是玉米饼子,可大家老家是山乡僻壤,果腹充饥的主角还是地瓜。
“早晨地瓜干,中午地瓜饭,晚上懒得做,喝点地瓜饭”,那时才七八岁之前的我,想起地瓜饭来就会打嗝。
地瓜是高产稳产的农作物,分春夏两季,地瓜饭也分两种,一种是晒干后的地瓜干直接上锅煮的,一种是生地瓜去皮切成丁慢慢熬的。
在爸爸妈妈眼里,晒好的地瓜干是饥饿年代的饼干,在我眼里,那是家几头憨货的美餐,煮好的地瓜干再切成指头肚儿大小,拌上麸子倒进猪食槽里,黑面郎们抢的满耳朵是末儿,扑扑楞楞哼哼唧唧。
妈妈说,我从小可以吃好养,吃了不少她亲自熬的地瓜饭,说是小猪也不为过。
不过我所吃地瓜饭的大都是鲜地瓜做的,地瓜切成丁熬烂后,妈妈用勺子底把地瓜丁碾成糊,在熬成的汤水里搅匀后便热气腾腾的上桌。地瓜饭甜糯浓稠,我能连着喝上三大碗,不一会肚子撑得溜圆。大大家不敢喝多,说喝多了肚子嗝酸水。我到今天不知晓胃酸是什么感觉,妈妈说我这是从小喝地瓜饭练成的铁胃。
深秋季晴的日子,收好的地瓜就地切干晾晒,晒干了收起来,半年的口粮就有了保障。万一碰上连阴天,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地瓜干烂在地里。所以每年妈妈都要抢收地瓜干,抢的是天气,就早不就晚。四十多年前的一个深秋,恰好是妈妈在地里与一阵急雨抢收地瓜干,我出生在那个雨后的傍晚。妈妈说,我大概就是她收的最大最圆的一块地瓜干儿。
晒好的地瓜干,每家每户都要装在囤里。三四个孩子手拉手都圈不过来的大囤里,装满了一家的期望,家里有粮心中不慌,一囤的瓜干可以变成一摞摞的煎饼,有了煎饼,就等于目前有了米面。
头一天下午,妈妈就要把烙煎饼用的地瓜干泡好捞出。2、天早上,我还在睡梦里,依稀听见妈妈挑着两大桶瓜干碴子和玉米外出,钩担大概被压得颤悠悠的,铁钩与铁桶把儿因摩擦发吱吱呀呀的声音。声音在晨露星光里慢慢远去,不一会儿又慢慢挨近。一个钟头左右,妈妈就挑着磨好的糊子浆回来了。磨坊就在村中间的大街上,可妈妈依旧早起早归,是为了争取在当日正午前将一大摞的煎饼烙好。
妈妈叫我起床,她要上鏊子烙煎饼了,需要有个烧火的小伙计。从小到大,我就陪着妈妈烧火摊煎饼。刚失火的时候,火势不稳鏊子受热不均匀,前几张煎饼不是糊了就是青了揭不下来。妈妈数落着睡眼惺忪的我,我倍加小心的将火慢慢稳住,一张张又大又圆的煎饼开始起舞。妈妈烙的煎饼是滚动面团而成的,是一种最传统的做法,要做成每个煎饼,要将糊子球拥在手上在鏊子上滚动两三圈,腰就要扭动两三次,算下来一上午就要扭动上千次。所以烙完最后一个煎饼时,妈妈已经累得站不起来了,但总会开心地用手比量着煎饼的高度。
妈妈做的地瓜饭和烙的地瓜干煎饼把我养大,容易的地瓜一直是主角,陪我度过了难忘的童年。
现在生活变好了,地瓜渐渐从食物中让位。有一位朋友过去感叹,忽然好想吃一顿有地瓜干做的饭,我以为是小时候我都没吃几顿的猪食,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大惊失色。我问他所说的地瓜干饭如何做,他说几种食料怎么样怎么样混搭,我恍然大悟,地瓜干在里面只是配料而已。不过这已经非常难得了,生活就是如此,小时候的陈年“瓜”事,留在记忆里偶尔拿出来晒一晒,和地瓜干一样,就当是生活的佐料吧。